旅人

第二章：醜女的誕生。

【醜女是一堆悲劇的聚合體。】

第一個悲劇的發生，是在拍國小畢業照的前夕。

還記得那天，我那位疑似患有躁鬱症的母親，突然對我說道：「走吧，去剪頭髮。」

那時的我，站在母親跟前仰望著她，搖晃著天真的小腦袋詢問道：「為什麼不能留長髮？」

「妳沒聽過髮禁這兩個字嗎？」我母親俯視著我，一臉的面無表情：「那是大男人主義下的產物，男人無法容忍女性比他們優秀，所以他們要掌握女性的一切，包括頭髮長度。」

「一定要嗎？」我不懂那些大道理，只是一臉不捨的摸著頭髮，想辦法做最後的抗爭：「我不剪會怎樣嗎？」

「輕一點的話，教官會直接拿剪刀幫你剪頭髮。嚴重一點的話，教官會一直記你警告……」我母親一邊替我解說，一邊拿著摩托車鑰匙向門外走去：「然後……三個警告會變成一支小過，三個小過會變成一支大過，累計滿三支大過後，我就不會讓妳好過。」

一臉平靜的說完，我母親用手拍了拍後座：「去不去？」

「我去！」我毫不猶豫的跳上摩托車後座。

剪完頭髮，我就直接被母親送去安親班補英文。

而安親班的同學 包括 老師，反應如我預料中的一樣，每一個人看到我都驚訝的叫了出來。

「妳的頭髮？！」

「耶？！我覺得還不錯看耶！」

「很適合妳啊！很好看。」

「好看耶！妳在哪裡剪的？」

當然讚美聲還是佔大多。數畢竟我有蘿莉的底子，就算剪短了頭髮，看起來還是可愛的，只是多了點男孩子般頑皮的感覺。

「還好吧，我還有點不習慣咧。」

我摸了摸依舊潮濕的頭髮，一臉驕傲的接受了這些讚美。隨即坐到自己的位子上，開始認真寫起老師剛發下來的考卷。

教室裡一片沉寂，只有學生寫考卷的沙沙聲。可寫著寫著，我突然發現有細若蚊蚋的嘶嘶聲傳至我的耳裡。

抬頭左右張望了一下，我試著想找尋這奇異聲音的出處。

但頭跟眼珠子轉了老半天，還是沒發現任何異樣，我只好繼續埋首作答。

當我正準備寫下最後一題的答案時，卻在此時從我的背後傳出了驚呼聲：「欸？媽呀！」

「是怎麼了嗎？」我ㄧ臉不悅的轉過頭去，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不識相的打擾大家考試。

可當我轉過身後，發現所有的人都停下自己手邊寫考卷的動作，全都一臉驚訝的望著我。

「妳、妳的頭髮！」甲同學像被什麼東西嚇到似的，話講的是結結巴巴。

「我知道啊，很好看，剛剛不是說過了。」我給了對方一個白眼，算是嘲笑他這後知後覺的大驚小怪。

「不、不是！妳的頭髮全都捲起來了！！」

不知道是哪位同學鼓起勇氣點破這個事實的，總之全場隨即陷入沉默。

「……。」

坐在講台前的英 文 老師，先是環視了一下全場的同學，最後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。

「我覺得……」英 文 老師持續盯著我看，但我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他是在看著我的頭髮而不是我的眼睛：「我覺得妳好像剛被雷劈過……好像非洲人的頭髮喔！哈哈哈哈。」

此話一出，全班隨即哄堂大笑。各種嘲笑聲像排山倒海般向我席捲而來。

我又羞又怒又莫名奇妙，也顧不得寫下考卷上的最後一個答案，我丟下筆就往廁所跑。

盯著廁所的鏡子，我抓著洗手台的手在微微顫抖著。

「怎、怎麼會這樣……？」我不敢置信的看著鏡中的自己。

剛剛直順的短髮已經不復見了。取而代之的，就如同英 文 老師所說，是一頭像是被雷劈過的捲髮。

直到現在我才明白，原來剛剛聽到的嘶嘶聲，是頭髮乾掉後，每根毛髮往上捲的時候與其他毛髮摩擦後發出來的聲響。

「嗚唔嗚……。」

我用雙手死命的摀著自己的嘴巴，避免聲音傳洩到外頭去。

但我那小小的身軀還是無法克制的顫抖著。

淚水滑過了我的雙頰，濕潤了不斷阻止聲音發出的掌心。

這是我人生第一次，為了自己的外表而留下眼淚。

這串眼淚，也是羞恥、不甘與悔恨的心所交織而成的。

隔天，我紅著雙眼迎接了一個清新的早晨。

到了學校，面對第一次看到我的新髮型的同學，每個人都驚訝的叫了出來。

「妳是怎麼了？！頭髮怎麼變成這樣子？！」

「我也不知道我有自然捲，以前看不出來是因為長髮的重量把髮根拉直的緣故。」

同樣的對話重複了不下十次。我ㄧ邊耐心的向每個詢問的同學做出解釋，一邊用手在水龍頭底下沖了幾下，再順勢摸了摸頭髮，裝作是不經意的沾溼它。

「喂，集合囉！」導師在走廊的遠處大叫。

當我們二三十個小蘿蔔頭凌凌亂亂的集結後，導師才再度說話：「今天要拍畢業照，現在先到前庭集合拍大合照，等等就換拍你們每個人的大頭照囉！」

「耶～拍照了！！」

雀躍的聲音此起彼落，我只能緊抿著雙唇。

「好啦～大家都站好了齁！」攝影師將腳架架好後，開始調整著相機焦距。

「很好很好，等等我數到三時記得要笑喔！」

「１……２……等等！」攝影師突然抬起頭來：「那位小朋友怎麼沒有把頭抬起來，這樣會拍不到臉喔！到時還要重拍就麻煩了。」

就算還低著頭，我依舊能感覺到現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具焦在我身上。

那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，讓我不得不妥協。

「嗯……。」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，示意大家我懂了，我屈服了。

「好啦，這次真的要拍囉！數到三要笑喔！」攝影師看著相機，大聲的發出指令。

「１……２……笑！」

在攝影師按下快門的那瞬間，我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。

同時間，我那緊握的拳頭沁滿著汗水，正微微的顫抖著。

『笑比哭好，不是嗎？』



BY：虛楓蒼